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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爱,说不出口(一)─摇摆于情与哀之间
‘我的心
灰色的冷赤红的热
互斥撞击抗拒
你的影
皎洁的白青翠的绿
滋养成长茁壮
我不是你生命中的王子而是一颗飘泊尘世的彗星
旅者流浪旁徨
问我有没有归宿有的
当天使再度降临人世间你将会看到我
只因为你就是天使
’
我做了一个梦。
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人形、白色的心。我躺在病床上。
梦中的我是醒着的。
我得了什么病?为何在这里?左手的点滴管告知我的处境。
药丸的苦涩活脱脱地残留于我的舌苔。白花花的阳光刺痛双眼。
摇摇晃晃地起身,瘦弱的我扶着点滴架,向看来遥远的窗边走去。步履蹒跚,紧咬着牙关,将身体硬挪移至窗前。
窗户迎展的,是座梦幻花园。
我第一眼望见的,不是满园的花海及鸟语─而是一株毫不显眼的小蕈。米色的,随风轻曳,悄立窗沿。细柔的躯干似乎一折便断。可是,‘她’却骄纵地对我展示她的强韧。
该叫她什么好呢?有点像煮火锅时用的金针菇。然而,她似乎太娇小了。顺手拿出红笔,将她的顶端涂得红红的,一根钉在白色窗框的别致大头针。
我有朋友了。她仿佛也乐意换上新彩妆。
我的笑容煞时僵住。一阵剧痛从腹部传遍全身,冷汗直流,几乎站不住身子!巡房的护士小姐正好路过,好心地扶我回床上。
“你的身体需要多休养,没事不要乱走动。”她职业性地告诫我,“窗外没什么好看的。”
“哦!”我含糊应了一声。窗旁有我新交的朋友啊。一支变种的小红头菇。
病久了,连家人的脸亦跟着病恹恹的。朋友的探望一天少过一天,质量骤减。独处,是我的特权,我的痛。
昏睡。自凌晨醒来,路灯的灯光穿越薄雾向我打招呼。那株蕈依旧在那里,生气盎然。我跟她说话,她静静听着。这也好,一名从不抱怨叹息的挚友。
日子一长,她成了精神上的唯一慰借。
一天,我于阵痛中醒来。邻床传来细微的谈笑声,原本早以为流干的泪,扑落脸颊。来不及抹去,不容我这么做。哭累了,体力透支的我,朦朦胧胧再度踏入梦乡┅
再次清醒,黎明来临。身上却多披了件红色女用外套,散发淡雅的玫瑰香。是谁那么好心?莫非是隔壁床的家属?信手将它搁挂于椅背。勉强起身,步向窗台边。
微雨初停,将那颗小蕈头冠上的红色洗去,恢复富朝气的米色,露湿的她与晨曦相辉映。
吵嘈的鸟啼唤起邻床的病患。我正想归还那件外衣,发觉它踪影已杳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瓶洁白的满天星。丝丝星芒在苍白的周遭颜色下变得失色不少。
“请问你┅,昨晚有身穿红外套的客人来过吗?”我向女病友询问,极为心虚。
“没有啊。”女病患摇头道,“毫无印象。”
是不是幻象?我┅,肚子和头忽然痛苦大作!豆大的汗珠由额头滑下全身,睡衣满是黏腻。倒回病床,我抽搐着,左右摇晃。
“医~生~!有状况!快来人啊!”分不清声音远近。眼皮好沉重。心更重。
我将两眼撑开一条细缝,只见一名米色服装的少女立于身旁。秀丽的脸庞写满焦急及关怀,有点眼熟。她似乎在问我是否很不舒服。
我听不见、睁不开了。┅
医生看完我的超音波及X光检查报告后,脸色凝重,“阿仁,你的病情加重不少,必须进手术房将胃部病变部位切除才行。”
能说什么呢?瞥见火速赶来医院的父母那付沉痛的神情,我不发一语。面对现实吧。
等其他人一离开,我走近窗边的小蘑菇,娓娓诉说内心的烦忧、不安与想完成的梦想、抱负,她象听懂似地点了点头。
我步行至门口,愁怅的思绪摆脱不掉。一回头,又看到米色少女轻倚窗望着我;才回神,倩影消逝无踪。
景象切换至手术房。我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护士忙进忙出。麻醉师的一剂麻药,让我渐渐失去知觉。戴上氧气罩,意识脱离躯体,沉沉睡去┅
我来到一大片青绿的草原。一些已辞世的亲人正在野餐、欢宴,那位脸孔不甚清淅的米色女孩也在那里。我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向她。
少女柔细的长发因着风而上扬、泼洒,隐约透露着优雅的气韵。
‘你怎么会来到这地方?’她先是讶异。伸出友谊温热的手,两人相握。不以言语沟通。
我们嘻笑、畅游美丽世界,安渡宁静详和的午后。享用完晚餐,我与她将大地当席、肩并肩躺着,欣赏漫天星斗,卧看高挂天际、那群一眨一眨的顽皮小眼睛。
女孩的温暖、羞涩经由手心传达给我,“阿仁,其实┅,我就是窗边一直望着你的那株小蕈┅”
我虽然心里有数,但难掩吃惊之情。
她浅啼着∶“你不属于这个世界┅,还是快回去吧┅”
霎时间,所有的色彩完全褪失,我陷入一个黑洞。不断往下跌落┅,没有终点┅。
撕裂般的疼苦唤回我飘远的意识。‘嘟┅嘟┅’监控仪器的声响战胜和死神搏斗的拔河赛。我仍活着。
米色少女的香气、体温尚留存于手中。真的好累,熬不过体力的透支,眼皮渐渐垂下┅
记不清沉睡了几天。等我醒过来,家人欣慰的笑容证明手术的成功。那瓶满天星呢?那股我衷心信赖的力量呢?
所有探病者都离去后,我吃力地爬到窗台旁,想再看看那颗小香菇、想谢谢她的鼓励。
曾几何时,她不在了。花园园丁早将玫瑰花种场在那地方。
泪水,瞬间模糊我的两眼。窗外,我再也看不见了┅恶梦如泡沫般破灭。我跳起身,枕上、额头、颊间还依附未干的水痕。只觉感同身受,真实得可怕!
静下心,反复回想梦境中米色少女的面貌。她。错不了,就是她─那笑靥、那声音、那┅
残月,一个迄今令我怀念难忘的女孩。┅
八年前。我刚考完高中联考,便与我父亲跟团至南非散心。玩不到十天,父子俩一块脱队,住进他好友的家里。
一待,就是一个多月。夹杂头一次出国的兴奋及环境的新鲜感,天天都非常快乐。
“阿仁,看来你这么喜欢这里。那你索性留在这里念书吧。”爸爸看我在兴头上,建议道。
父命难违。反正我也讨厌升学主义挂帅的填鸭式教育,在南非,该另有一番天空吧?
我点了头。默默目送爸爸搭机返台。
一个侨居异地、寄人篱下的男孩,会有多少的心事?我不由得想家,怀念父母的容颜、飘香的饭菜、旧地的朋友。还不满三星期。
稠得化不开的思乡之情逼得我静默。沉思、寡欢,层层包围。没有人懂我。
爸爸友人一家人对我很好。但,他们毕竟是外人,无法与我分享灰暗角落内仅存的馀晖,更不能任其闯入一颗脆弱欲碎的心扉。
我选择孤独。它亦认定了我。我的日子就是教室和卧房的空间切换。上课时间不找同学攀谈、一放学便躲回私人领域,不出房门一步。逃避的鸵鸟心态。
像这样,孤僻、自闭早成为我人格的代名词。问我在想什么?唯有‘忧郁’二字而已矣。
我的眼中,一切都是不确定,过多的不确定。又能倚靠什么?朋友?亲人?自己?或是渺不可知的上帝?
害怕。深深的畏惧。缺乏自信的我宁可闭塞对外管道,走进只有自我的世界。那里,充满永恒、没有苦痛。
在最低潮的时候,唯一的救星是药物,却不是挚友。
四年过了,不短的时间。我方才慢慢跨出艰钜的脚步,开始认识一些常碰面的人。
后来,由于经济和其馀因素的考量,父母决心举家迁居至国外。
不是大家常选择的美、加、澳等国。而是远在地球的另一端,我的留学之地,黄金之国─南非。
当时,那里政局、经济还不甚稳定、动荡不安,爸妈做的决定自然十分冒险。但因好友们的极力游说、保证之下,为了给子女更好的学习空间,再昂贵的历险也值得。
十六小时的机程。不含中途转机、过境的时间。
南非境内‘白人至上’主义早不象过去那样甚嚣尘上。刚搬过去时,有时真害怕突然会发生‘反少数民族’的祖鲁族左派暴动。至少,我所接触过的人─不论是黑种人、白种人、或其他人种,对待黄皮肤的亚裔移民、观光客,都非常友善。
我的社交生活圈本来就小。朋友不多,谈得来的好友更是屈指可数。何况,人在异乡,举止、言行尤其特别小心。南非华人侨界人数虽不多,却团结异常。
所以,和我较有往来的友伴亦多属华人、黑人。其他的,几乎是网上相遇的几位网友。
我喜欢独处、思考,暗自拥有宁静和闲暇。胡思乱想是天性、爱做梦是特权。心情仍总是灰灰的,开朗不起来。
常笑自己是个‘开放型的自闭症’患者。对熟悉的友人笑闹、无所不谈、百无禁忌;面临一件未知的事物,缠人的恐惧、烦燥便立即盘踞心头,寻不出办法跳脱。
逃、躲,我最大的致命伤,即使是我的挚爱。情关难闯。
说不出口的爱,最是使人神伤。在于那份煎熬、痴等,却又看不到结束。无言的结局。
谁规定大男生不能多愁善感?我的忧,来自于一颗敏锐的心,常使我堕入难以自拔的恶性轮回。
她和我,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不可挽回的错误。
上网,大概是我唯一能放松心情的时刻。聊天室、ICQ成为每天必备的消遣休闲。单凭一只鼠标,坐在家中不出门便可遨游世界、认识其馀个性包罗万象的网路一族,这是多大的恩赐!
经由交情不错的网友们辗转介绍,那年三、四月间,我加入‘情话聊天室’的庞大阵容。在那里,有我熟知的旧友、抬杠的绝佳拍档┅,还有结交一个个新面孔的良好机会。
残月,她亦是其中一份子。新成员。
她之所以深深吸引着我,不仅是她的表达方式,而是字里行间的可爱气息、天真烂漫,全心全意包容任一个想与她交友的人。没有差别,真的。
女孩总能得到众人的焦点目光。我才待没几天,便听说有人在追她。不愿意‘夺人所好’的我,当然黯然引退,不敢采取下一步行动。悄悄、偷偷地祝福。好女生通常不寂寞。
日子于课业压力下飞逝,没有感觉。一等,半年多过去了。
我的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初遇。
一天下午,无聊的我再次回到‘情话聊天室’。偌大的虚拟空间只剩一个网名滞留徘徊。
是她。久违的少女。我面露少见的微笑。
〔残月〕∶晚安哪!阿仁!这里好冷清哦!~^_^
〔阿仁〕∶你好哇!我这头可是午后时分耶!^^
〔残月〕∶那你住哪噜?
〔阿仁〕∶我住南非,是当地土著。我还会跳土人舞哦!^O^〔残月〕∶嘻嘻嘻~,你说真的、假的啊?怎么会有懂中文的非洲土人?真够霹雳的。
〔阿仁〕∶哈哈,我骗你干什么?我是念高中时才搬至南非的,这边与台湾的时差足足有六小时哦。
〔残月〕∶天哪,好~远~。~_~
〔阿仁〕∶现在航空事业发达,坐飞机‘咻’一下就到啦!
〔残月〕∶瞧你说的,好象台湾就位于非洲隔壁一样┅或许,陌生人在网上碰面,都难免会以类似的开场白寒喧一番。
〔阿仁〕∶你常在这时候上来ICQ啊?
〔残月〕∶是啊!这时候我比较有空。
〔阿仁〕∶哦!你对我还有印象吗?我们曾经对过话。
〔残月〕∶嗯?~举个例子来说吧。
我便举了个小白兔找妈妈的笑话。果然唤回她的回忆。
〔残月〕∶原来是你啊!你真够坏!
〔阿仁〕∶我哪会坏啊,我人最好了!
〔残月〕∶每个人心里都有个珍奇的宝物叫做‘友情’。它是上帝所赐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朋友带给我们欢笑、赶走悲伤,激励我们向上奋发!他们永远为我们敝开心胸,倾听心事。你,早就是我一生的朋友罗!
友情?我就彻底来个大大改编、颠覆。
〔阿仁〕∶每个人心里都有个珍奇的宝物叫做‘同情’。它是上帝所赐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同情带给我们欢笑、赶走悲伤,激励我们向上奋发!他们永远为我们敝开心胸,倾听心事。你,早就是我同情的对象罗!
〔残月〕∶哇~!你是故意的!真过份~!
〔阿仁〕∶哈哈哈!
我由侧面慢慢得知,女孩家中饲养猫、狗。它们的生活近况经常是我们的共同话题。据观察,爱宠物的人基本上不会变‘坏’。
理应如此。宠物较人单纯,不存心机,忠诚无妄。
她既然不坏,天生就是让我欺侮的份罗。大凡女生,从八岁至八十岁,大抵都斗不过我的‘虾蟆毒舌’功。这当然是被别人训练出来的成果,一点也不敢自豪。
我的保护伞。以玩笑话来探对方的底线。实则,我对女性是十分尊重。在聊天室磨炼久了,总得具备点‘个人风格’吧?不然,谁会理睬我那平凡无奇的网名呢?
单恋对我来说,似乎是个常态。喜欢上一个无法爱的人,是种奢侈浪费吧?于残月正式交友之前,便有数次同类型的经验。前几天,才一表白、暗示,就惨遭对方拒绝。
明明白白。那女孩连想也没多想。
〔残月〕∶真的吗?双方不来电的话,勉强不得的呀。
〔阿仁〕∶可是我对她┅
〔残月〕∶情未定、即凋灵;莫伤悲、空流泪;落花雨、缘再续。
想开点嘛!下一个女人会更好!
〔阿仁〕∶那个‘她’已经不错啦。
嗯~,残月,你呢?你该是下一个吗?
〔残月〕∶哦?是吗?怎么个好法呢?
〔阿仁〕∶在笨笨的我被拒后,反而是我在安慰她耶。
〔残月〕∶哟,看不出来。你还是位新好男人哦!嘻嘻~〔阿仁〕∶我把经过贴在常去网站的留言板上,你想不想去看看?顺便给点意见。
我打出网址链结。女生的古道热肠悄悄拨弄心弦。弦振处,清澈的音符回缭耳际。
〔残月〕∶好,等一下哦!别走开┅
沉默几分钟。我耐心等待。她该作如何反应?一名初见面者的回忆。
〔残月〕∶嗯~,原来如此~。你有不少网友鼓励嘛!诚如人家刚才说的─大雨过后,只要你肯迎向阳光,回头看看,总有机会见到彩虹的。
这女孩真懂得抚慰一颗脆弱的心灵。我对她的感觉起了量变。轻暖的关怀,即使在冰冷的荧幕前,亦如阵阵春风拂吹。
〔阿仁〕∶那群网友大多数跟你一样住在台湾。都算老朋友罗。
〔残月〕∶你回来嘛!就能够办个轰轰烈烈的网聚啊。
〔阿仁〕∶我不敢回去~!因为他们一直受我欺侮、荼害,个个效法句践─卧薪尝胆、生聚教训,想尽办法要讨回公道、向我‘报仇’。一旦打道回府,无异是自投罗网、自找麻烦耶。
〔残月〕∶嘻嘻嘻,反正难得啊!
〔阿仁〕∶难~得~?就怕我直着走进去、横着抬出来,外带‘死无丧身之地’呢!
〔残月〕∶没关系啦!我会替你多烧点香、诚心祭拜你的~ ^O^〔阿仁〕∶真是的┅!好,我决定了!趁现在还有口气在,我一定狠狠地‘欺负’你~^^
〔残月〕∶哼~,你~敢~?有胆放只‘鸵鸟’过来试试看!
〔阿仁〕∶鸵鸟是保育类动物,不能乱放的。不然,我放头大猪公咬你好了。环保又经济。
〔残月〕∶你真的好皮哦!难怪大家拿你没辙。
〔阿仁〕∶嘿嘿嘿~,承让罗!
我想,借由类似谈笑、胡闹的方式来迂回接近她,是个不错的开始。戒心是网上交友的大忌。两人笑着展开一段友谊,比起彼此猜测对方心思显得省力、高明多了。
是否能信赖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光凭窄小的社交圈、远在海角的友伴,仅靠网路上的聊天和ICQ的互动来排解内心的苦闷。常放不开心情的我,屡屡因不知名的理由造成忧虑。
为忧愁而忧愁,先天下之忧而忧。我根本学不来‘后天下之乐而乐’。快乐,很短暂,就象时效不定的麻醉剂。我难以掌握。
幻想不是罪恶。它提供我一处庇护地、桃花源。是的,Iamthekingofmyworld!曾想让别人偷偷盘据自己心田的一点小角落。无奈,她的种子始终不愿落地发芽。
残月她重视实际,跟我大大不同。我们的个性呈现严重的对比。
性情反差大反倒是件好事,能在她身上看出怯懦的我、阴郁的我、伤感的我、使人发噱的我。
女孩是我的反射镜,她拥有的尽是我欠缺。开朗可以伪装,然而现实的考验足以撕裂我薄弱的外膜。欣赏她的一言一词、打字不急不徐的速度、那份真切不做作的心意。
〔残月〕∶阿仁,人家才下班二、三个小时就在聊天室遇到你,你是全天候stand-by的呀?还是7-11都不休息的?
〔阿仁〕∶你看不出来啊?我专程来这里等你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残月〕∶呜~,你怎么可以骂人家是狗?不跟你好了啦!一见面就‘损’人家!
〔阿仁〕∶耶?这么禁不起打击啊?你家的狗狗与猫猫最近好吗?没有惨遭你的凌虐吧?
〔残月〕∶不久前才帮它们洗澡澡的。先前还以为可以当小猫宝宝的干妈的,可是猫猫的肚子变小了┅
〔阿仁〕∶好可惜┅,那就再接再励罗!
〔残月〕∶是啊!我今天喂猫咪吃一种场物叫做‘猫草’的。
〔阿仁〕∶咦?那又是什么东东?
〔残月〕∶它吃下之后,走路就会东倒西歪,有如喝醉酒一般,好好玩噜!猫草是兴奋剂哟,不是随地都采得到的。
〔阿仁〕∶我还以为能找只猫猫来试呢。
〔残月〕∶你~厚~!顽皮小孩。
〔阿仁〕∶你记不记得我替你取的外号?
〔残月〕∶不就叫我‘红香菇’吗?
〔阿仁〕∶No、No、No~!~_~
〔残月〕∶有改变吗?不会吧?O_O
她体型娇小,又一个不小心泄了头红红的短发。偏偏她不喜欢那刺眼的红,洗不掉、清不净,唯有听其自行褪色。她频频跟我抱怨、懊悔,颇觉不值。
〔阿仁〕∶那么吧,我就‘尊称’你为红头香菇吧!呃,不好听说~。正式学名便改作‘顶着红头冠的变种矮短金针菇’吧!
女孩马上哇哇叫,大发娇嗔。
红头矮金针菇。我的梦。
第五章、爱,说不出口(二)─摇摆于情与哀之间
残月是我于聊天室、ICQ最谈得来的异性朋友。我拉着她闯遍各处网站,四下都有我俩的足迹。说不上是否为缘份?上帝之手也许正安排些什么?
她爱小动物─猫、狗、乌龟、两缸鱼;她乐于与家人相处,共同拥有欢乐的时光;她爱和我斗嘴,偏偏又非我的对手─常说我坏。可是,她就是不肯‘放过’我。
我发觉女孩和我之间有好多共通点∶都喜爱歌手伍佰的苍凉、粗犷的摇滚风格、极度挑食,尽挑稀奇古怪的食物才入口、害怕孤独、更畏惧嘈吵的群众。
“我不愿面对寂寞。它是杯苦涩的毒汁,专为我调配。即使身处人声鼎沸的台北市东区,我的眼中依然只映照那只单调的身影。”残月有感而发,“人多的时候,孤单才有它的价值。空灵之外,让孤寂剥蚀虚乏的心,有时还蛮不错的。我爱上这份CafeMenu上找不着的饮料。”
我当然认同,“偶然把寂寞请进心头作客。静思、洗涤白天带来的烦闷,或是打开音响听听喜欢的音乐、想想心事。这是我天天必修的功课哦!”
女生笑了∶“我该不会是有问题吧?成天不少伤心事在心里打转,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不会啦!住在都会区的人,整天忍受噪音侵扰,谁都想能够平静片刻、小憩一会的。”我不赞成,“你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才会胡思乱想啦!”
“人家才静不下来呢。”残月继续打着字,“说老实话,我好久以前曾得过‘忧郁症’。所以,‘愁’早是我生命的一份子,密不可分。好比天上一弯未满的皎洁新月,我宁可认为那叫‘残月’─不完整的圆,总缺了一角。”
网上个性调皮的我故态复萌,“什么话啊?想比自闭的话,我绝对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我心情大坏时,可以镇日不说一句话。你办得到吗?嗯~?”
她回道∶“连这种事┅你也搬出来较量呀?那人家服输!所以罗,既然上了网,便该开开心心交友、与大家分享喜悦,而不是一味自私地把哀伤传递他人。”
“阿仁,象你所写的文章文笔的确很棒,却总弥漫灰色、不健康的色彩,会使读的人大受影响、快乐不起来。尤其是你,千万别让怪怪的思想灌爆你的脑浆。”难得见女孩如此苦口婆心。
我轻轻露齿微笑,“是哦?那我得改进改进。”
“幻想不是我的粮食。我的梦想则来自忧郁。”残月语重心长。
“我的忧郁造就幻想,亦形成我的诗篇。”我相信我的创作泉源。那不是短暂的刺激。
她的愁转生为幻想;我的幻想才是真正的忧愁。女孩尽可能将光芒照耀我心之幽幽一隅,真切盼望乍明的如勾残月赐予我生命永不磨灭的升华。
情与哀,几多爱?笑伴泪,心已非。朱楼上,丽人伤;空对月,孤影灭┅
每次跟残月对话,我收不回那股热情─一种唯有她了解我的悸动。谈心,我的灵魂在网路间摆荡。而她,就是一首悠长鲜活的‘镇魂曲’。主旋律总能紧紧纠结住我。我,愿作音符。
轻轻地在五线谱上跳跃。没有终止的乐章。
又经过七八个月。一天,她和我正聊着某对公认网侣的交往经过。持保留态度的我突然受到女孩的质问。
〔残月〕∶阿仁,你相不相信爱情啊?
〔阿仁〕∶想相信,也不想相信。
〔残月〕∶你哦,说话偏喜欢颠三倒四的。说个原因听听看,有道理的话,我才服你。
〔阿仁〕∶我说过的嘛!每次我一向女孩子表白,不是遭拒绝、便是没下文。爱,本就要两个人才创建得起来。如果真有爱,哪是随便一言两语所能打倒的?被无情的回绝当然是件打击,我习惯了;然而,爱情若是真的,有的人分手怎么那么容易?
〔残月〕∶你所指的‘真’,不会指是有形体、实物的意思吧?
〔阿仁〕∶恋爱时,大家都把‘我爱你’字挂于嘴边,好象是句口头禅。说多了,价值感自会严重衰减,甚至只是敷衍。在爱情中光会说、不肯做,只要求、不付出,这算是真的爱吗?
〔残月〕∶爱情中的甜言蜜语是不可偏废的。我倒喜欢男生一天到晚在耳边说‘爱我’。
〔阿仁〕∶我个人觉得,爱贵在实践、珍惜,绝不是单单创建在花束、小首饰、卡片、衣服、金钱、浪漫上的空中楼阁。有人对你大献殷勤只是一时,日后的相处方知情缘深浅。
〔残月〕∶话是不错啦。那为什么你会怀疑爱呢?
〔阿仁〕∶过于草率分手的人不懂得爱;死缠着对方的人不能体会爱;占有欲强的人曲解了爱。爱在上述三种人的操作下,我岂可认定它是真的?那不过是个人‘私欲’的延伸。何况,现代人大多视爱如到处买得到的‘麦X劳’汉堡─自己都先否决爱的伟大、真诚,谁还敢相信爱?
〔残月〕∶嗯,虽然想跟你这个‘怀疑论者’争辩,此时竟然找不出话来!
〔阿仁〕∶我相信的爱是包容、是时时的关怀、是事事的体谅、是无意的呵护、是不用说话就能懂得她(他)的心。爱,尽管不能长久;它的踪迹却倒影在人生的分分秒秒。
〔残月〕∶好吧,今天我不跟你闹,省得让你欺侮人家。
〔阿仁〕∶服输就说一声嘛!我会考虑放你一马的。
〔残月〕∶我可没说要投降哦!那我再问你,你对网恋的认知怎样?它可靠吗?
〔阿仁〕∶嗯~,不好讲耶~!换你先发表意见好了。
〔残月〕∶我的最低限度是─至少我要和他见过一次面才行。一个不晓得是尖的、方的、圆的、扁的人,教我如何放得下心去喜欢他呢?谁能明白在另一边电脑前的身体里又包藏了一颗怎么的心?
〔阿仁〕∶不过,我倒是有可能喜爱上素昧平生的人。为着爱,牺牲的代价,我也能潇洒地放开,给她自由。
〔残月〕∶既然爱了,何苦轻言分离?分手不容易,相恋更难。
爱的轮回,只是一次次的幻灭和成长。
她谈过几次恋爱,但都有始无终。女孩的初恋对象是国中的同班同学,残月提起勇气向男生表白她的倾慕之意─结果,残月成了第三者,依附于岌岌可危的男性莫名虚荣上。
女生无法忍受男孩脚踏两条船的滥情,更不愿背负破坏他人恋情的天大罪名。她唯得选择离开,内心的苦楚可想而知。女孩子最重视的初恋便在谎言及誓言中无声葬送。
他愤怒的眼神、她坚决的目光,交织在学校走廊的夏日黄昏阳光下。泪水,几乎淹没残月阵痛的堤坊。
“这是你的决定吗?”他一字接一字念出。
“是的。我们不能再继续了┅”女孩点着头,“就作回朋友吧?
不然,同学也可以。”
男生淡淡回道,“看来你是认真的。我真的没办法挽回你吗?”
残月摇摇头∶“再下去的话,受到伤害的将是三个人┅你愿意如此吗?”
他低下头,不作声。她明白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到此为止。”女生回转身躯,毫不顾惜,往前走去。
微风轻吹,蝉声嘎嘎嘶鸣,搅乱女孩远去的背影。
早熟的残月不说再见。绝不。就算浑身是伤。
感情,就象是一班班单向的电车。追爱的旅客们即使搭错车了、坐过头了、下错站了,亦是追悔无用。你只可以执起破损的车票,收拾好落寞的心,准备再搭乘下一班列车,重新出发。
带着坏心情,是难以再有个轰轰烈烈的恋情的。埋掉它吧。
“所以罗,我跟他到当前为止都还算是朋友。”女孩说得十分自豪,“虽然,我当初非常不谅解他;现在,我却感谢他,因为他教了我何谓爱情的‘能舍能得’。”
我不予置评。这并不表示我不赞同─而是,我没有立场。
单单一段长达六年的暗恋,我便开不了口。看着那女孩的脸庞,竟茫然不知所措。她似乎察觉我的用心,总是有意规避着我,极少跟我谈话。熟悉的陌生人。
最后,我有了机会。不过说出简短一句∶“恭禧你。”
女生要结婚了。傻傻的我只可以祝福,抓不住幸福。
残月和我虽是同等地忧郁─她犹如一枚成熟内敛的初夏苹果;我只配当高挂树梢的青涩笆蕉,淅沥沥的秋雨不分昼夜将我淋个湿透。
既种笆蕉,又怨笆蕉。
每个人对失恋的‘暴风骤雨’的免疫力皆视先天体质而异。我呢,通常以沉沦、沮丧、闭锁心灵等方式来消极抵抗,非把周遭的人一并拉入低气压才甘心。
摆脱不掉的悲剧性格啊。谢幕后的哈姆雷特是否仍需相信一身肩负的不幸宿命?
我必须得在过错中长大?于爱情内寻找解答?
残月在情感上的豁达、知足实在让我相当激赏。我尝试想亲近女孩易感、体贴人的心,和她讨论我枯寂的感情世界。多少,彼此慰助相隔远地的两个心房。
那是我们的交集,是我们的心灵之歌。
渐渐地,我上网,只为了她。残月,不再是生硬的人称代名词─它具备形象、性格、温情,专属于特定的女生。她,无可取代;我,却不敢轻尝。
我喜欢她。女孩可否能给我一份我想相信的爱?真的不确定。隐性的网恋令我顿觉紧张、无能为力─就算我们谈得来,亦仅限于文本交谈。其馀付之阙如。
那,代表了什么?患得患失的我不免评估风险。这段友谊将是康庄大道?抑或是断崖天险?我┅
疑问。爱的真理究竟在哪里?┅
〔阿仁〕∶盼呀盼,终于快到一九九九年的中秋节了!
〔残月〕∶一年容易又中秋。中秋节快乐哟!^^
〔阿仁〕∶我已经九年没在台湾过中秋节罗!南非的月亮没有台湾的美丽。
〔残月〕∶月是故乡圆哪。你真的都不回台湾啊?阿仁?
〔阿仁〕∶当然想回去噜!可是要等放长假啊!大概十一月中旬左右吧?
〔残月〕∶那么久啊?你在那边吃得到月饼、文旦吗?
〔阿仁〕∶不容易吃到。不过嘛,嘿嘿嘿~,我妈妈每年这时候会做蛋黄趐哦!连豆沙馅也亲手弄!很‘欧伊系’耶!
〔残月〕∶你妈真的好厉害!光用想的就饿饿了!
〔阿仁〕∶但是,我妈妈做的都会分赠给亲朋好友,自己家里都不留的说~
〔残月〕∶那么畅销~,人家能不能抢先订一盒啊?@[email protected]〔阿仁〕∶行啊!可是,蛋黄趐最好二天之内吃完。放置过久,可能全发臭噜。
〔残月〕∶到时候再请你母亲再做嘛!不过~,虽然我爱吃蛋黄趐,却讨厌碰蛋黄!那该怎么办??_?
〔阿仁〕∶奇怪,我偏喜欢吃蛋黄。我请我妈将蛋黄拿掉好啦!
嘴馋的矮红香菇。^O^
〔残月〕∶那怎么行嘛!这样好了,你挑蛋黄、我吃趐,我俩一人一半!公平吗?
〔阿仁〕∶亏你还想到我!时间晚了,你也该休息罗!
我与女生互道珍重,不舍的下线。字现人离。
忘不了的蛋黄趐之约。二人维系情感的重要记忆。┅九月二十一日凌晨时刻。台湾中部发生半世纪以来最骇人听闻的震灾。地牛狂翻的数十秒之间,南投集集一带、台中县市天摇地动,连北端的台北县市居民亦感受心惊的强撼!
房屋坍塌、人命荼苦,救灾行动刻不容缓进行着。接下来好几天,我连线不到台湾方面的聊天网站、国际电话也不通,只好借由美国CNN即时新闻网来得知现况。焦急等待消息。
台湾的友人、亲戚不晓得是否平安无恙?残月她人好吗?有没有被地震吓坏了?真多的问号。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出这种事?
看着站台转贴的照片及新闻报导,生离死别的悲怆在灾区中如同连续剧似的重复上演。屡创新高的伤亡数字揪刺着我的心,痛得滴血─我更加担忧残月的安危,即使北部的状况稍微好些。
台湾各地区轮流限电,致使对外网路时通时断。我好不容易连回常去的聊天室,恰好残月也在里头。
〔阿仁〕∶你没事吧?残月。我听到台湾地震的消息,难过、忧心好几天。能看到你真的太好了!
〔残月〕∶幸好我家在北部,受灾情形不若中部严重。可是仍然有房屋倒塌,造成不少人失踪、罹难─就是台北市及新庄两地。当前全台的伤亡统计数字是1172人,陆续增加中。
〔阿仁〕∶唉~,好惨┅!愿台湾人民在历经大劫后会过得更好。呃,地震当时你正在做什么啊?
〔残月〕∶我?我那天比较晚睡,本来想拿出猫食来喂猫的。先是突然停电,才满心莫明其妙之际,顿时房间摇晃个不停!我和猫猫都吓傻掉了!忘了要逃跑。等到快停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不该留在屋内,这才夺门而出。
〔阿仁〕∶你的反应太慢了啦!要马上当机立断啊!譬如就地躲在桌边、床下,或是跑至户外空旷的平地避难!哪有多馀时间让你发呆呢?生死一瞬间,迟疑不得的。
〔残月〕∶从来没遇过那么大的地震嘛!又是停电的,暗蒙蒙的、伸手不见五指。再说~,你又没在人家身边保护我。
〔阿仁〕∶我人在南非啊!如果我是‘超人’,自然会火速飞回台湾救你这个‘露薏丝’大小姐。
〔残月〕∶哼!现在才说这种话!太晚了啦!谁见过因为挑食、整个人瘦巴巴的Superman啊?
〔阿仁〕∶啧!真不领情。你怎么不抱起猫猫一道逃呢?
〔残月〕∶那时四周乌漆麻黑的,人家根本看不见猫狗在哪里嘛!我暂住亲戚家,他们只顾自己跑了出去,却忘记叫我。我怕猫猫会被压死,找不到又心急,无计可施。心慌意乱之下,最后不得已丢下猫猫、狗狗,一个人赶快离开房屋。
〔阿仁〕∶真是千钧一发,你安全就好了。
〔残月〕∶我好后悔当时狠心撇下宠物们,然后自顾自一人逃命。万一它们有了三长两短,人家绝对很伤心的┅
一个为了全心保护宠爱的小动物,连生命都能置之度外的女孩。
她是不是有点傻呢?我会说,傻得令人怜爱。
我曾想过─假使残月与我被困于因地震而倾倒颓坏的大楼里,我俩会如何携手共度等侯救援的时光?她的傻,必然能点燃我活下去的希望,永不熄灭。
爱情是傻瓜的专利。它使情侣们变得盲目、茫然、一切毫无把握。这便是爱情游戏的铁律─没有永远的赢家,唯有傻瓜方可胜任愉快。太精明的人估量爱情、精算爱情、锱铢计较于投资报酬率,那反而错失了乍遇爱情的可能性。
傻瓜则是拥抱爱情,以身体去力行;虽不至于‘飞蛾扑火’,但也遵行‘春蚕至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奉献精神。我愿意做个快乐的傻瓜,不想当个事事算计的聪明人。
欣赏残月的傻。我的确是不折不扣的傻瓜。
远距离的美感给了我一层薄薄的面纱来看待女孩。未明的爱总偷偷揭开我不曾留意的警觉。我居然是个有戒心的傻瓜。
残月到底有多喜欢我?爱情游戏的规则是冷酷的。我不敢开口问。旁徨的傻瓜带点矜持、无奈。愁。
缺乏自信一向使我情绪低落,傻劲的支持力量常变得后继无力。
网上的交友多少赐予我些许信心,我能以假想的童话来武装自身。在所有遮掩真实身分的藩篱撤除殆尽之后,我剩下什么?得拿何种面目去坦然面对我喜欢的女生?
她,同样让我产生强烈的困惑。残月和我如此相似,也那么不同。高兴的是,她能体会我的殇;难过的是,我不能完全接受‘网恋’
的事实。
网恋,毕竟太虚无缥缈了。深怕抓不牢。猜心,更难。
然而,我渴望看到女孩,不论是在聊天室或ICQ。有她,我就会展露欢笑。一旦没空上网时,尽可能透过电子邮件的管道跟她保持联系。
感情的风筝不要断了线。即使它飞得太高、放得太远、天空雷电交加,我仍旧拼命握住细细的长线,仰望空中那一小黑点。衷心冀盼残月看得见我的用心。
当与她相会的契约不慎违背时,我的徨恐可想而知。当机立断,我赶快发信道歉认错∶
‘残月妹妹∶
对不起!我今天接我朋友回他家,便留在他家聊天。聊着聊着就忘记时间罗,朋友也缠着我不放,等我回家后再上线你已经不在ICQ上了。@@
曾经要求自己不可再让你找不到,我太差劲了!居然连这小小的约定亦信守不住,这已经第二次让你失望的下网了。~_~真恨自己不守时,才让你愁怅的离线。我早已习惯每日和你聊天─你的出现,填满了我的灰色地带,饱满而充实。这么依恋着你,或许我太贪心了吧?
你天天准时上来,我还不知道珍惜。我是不是奢望了?或许我是属于角落的那端吧?实在对不起┅
记得要好好照顾身体哦!
阿仁’
隔天,女生窝心地回了一封可爱的电子信件∶
‘小傻瓜∶
我又没有很难过啦!别急着自责咩!
至少你还记得写ee给我噜,知道你不是累倒就好啦!呵呵,你才不是属于角落的哩!若是在角落的话,我乐意陪你在一起啊!二个人躲才有伴呀!反正我也喜欢黏你呢!
不过嘛,看你朋友挺黏你的,感觉很不错。朋友多交一点是好事嘛!记得哟!答应我,有好心情一定要和人家分享唷!~^^
愿安康
半夜爬起来收信的残月’
读完信,我释怀地泛起笑意。残月的感受是我的情绪指标─她的快乐就是我的美梦,她的开朗就是我的欣慰。其他的,根本算不上什么吧?
转眼间,时序迈入十月份,距我预定返台的时间愈来愈近。我们的话题也开始围绕着上头打转。
〔阿仁〕∶好快!十月一下子就到了。再过两、三个星期,我就能回台湾罗!
〔残月〕∶对呀!嘻嘻,我终于可以和你这个小傻瓜见面噜!好高兴哦!
〔阿仁〕∶啊!糟了!我忘记上次说好要带给你的礼物啦!快点提醒我一下,别让你的权益睡着噜。你喜欢什么呢?
〔残月〕∶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欠人家一盒阿仁妈妈的蛋黄趐。
〔阿仁〕∶记住啦!还有吗?
〔残月〕∶人家爱逛百货公司的内衣专柜,慢慢挑选出一件好的贴身衣物,那可是女孩子内在美的表征呢。
〔阿仁〕∶哇~!这┅教我怎么送你啊?
〔残月〕∶我知道啊。你会非常难为情的。全看你的心意罗。
〔阿仁〕∶我会到跳蚤市场选几件小饰物给你的。
〔残月〕∶嗯~!等你哦!对了,告诉你,我最近在学如何绑马尾辫。本来老是将发丝弄得很乱,后来换了几个发圈,才顺手了些。
〔阿仁〕∶我来帮你绑好了。你觉得二条麻花冲天辫如何?
〔残月〕∶才不要呢!丑毙了啦!
〔阿仁〕∶也对哦!红香菇头上插着二根天线是够古怪。
〔残月〕∶讨厌,你又欺负人家了!我要自己练习,等你回来后,好好秀给你看。
〔阿仁〕∶好哇,我等着验收成果。
〔残月〕∶一言为定!
我们的约定。十一月。┅
第五章、爱,说不出口(三)─摇摆于情与哀之间
出发前几天,我和残月在‘情话’聊天室碰头,开始商量日后见面‘约会’相关事宜。
〔残月〕∶有了!等我放假时,我们去基隆庙口吃小吃吧!那里小吃不仅有名,而且基隆我很熟的!
〔阿仁〕∶我没去过庙口,要靠你来带路才行哦!
〔残月〕∶然后,我们四处逛逛、喝喝咖啡;再一块坐车回台北,一路吃喝回来。
〔阿仁〕∶这么吃下去~,不胖才怪!你不担心啊?
〔残月〕∶嘻嘻,有你帮我吃啊!你太瘦了、又挑嘴,人家得想办法将你养得壮一点。
〔阿仁〕∶你真会为我着想┅。好‘感动’说~
〔残月〕∶那当然罗!对了,我要怎么认出是你啊?
〔阿仁〕∶你说我吗?我常穿格子状的衬衫或休闲上衣、一件西装裤、戴一付金属边眼镜,十分斯文的模样。不难认人的。怕就怕你会被我奇丑无比的脸吓跑罗!
〔残月〕∶我爱穿牛仔长裤,留头披肩长发,也是戴了付眼镜。
你以为我那么轻易被吓到?我把眼镜摘掉不就好了吗?什么都看不清楚,一切都美好。
〔阿仁〕∶你还有一头红发啊?不打算绑马尾吗?
〔残月〕∶看当时心情罗。应该不会绑吧。再说,虽然发色变浅了,还是挺好认的。
〔阿仁〕∶我回台湾后就不能上网陪你了,你记得想我咩~〔残月〕∶嗯~,我会的!来,亲一下脸颊┅我才不要呢!你被骗啦!哈哈!
〔阿仁〕∶你哦!换你欺负我啦?
〔残月〕∶你不上网没关系,千万要打电话跟我联络哦!
〔阿仁〕∶好!我一定会的。
既然决定了,就不能反悔。太多事情无法回头。尤其是爱情,当你再回首,不必泪眼朦胧,却是那感受变了滋味─再美味的菜肴重新烹调,便不复原来的口感和香气;何况是需精心长期经营的爱情?
分分合合或许是男女间常进行的恋爱规则。要说是规则,牵强了点。爱是好主观的情绪。我认为,即使某人拿枪逼我去爱非我所爱,我宁可一死。真爱若有个道理、规律可循,哪有人肯为情所苦?
‘问世间情为所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多少挚性儿女在这句名言下获得救赎?多少痴心佳偶被迫分离、天人永隔?
忐忑心乱。该怎样面对我喜爱的女孩‘残月’?她想见的是什么样的我?
十一月二十一日。我鼓出最大勇气以转机方式与家人回到故乡。
整整十六小时的行程。
时差使我昏昏沉沉的,力图清醒的我仍然看向机舱外无垠的云海,跟女孩一年来的回忆浮涌心头。她会不会讨厌真正的我?还是只能与网上的我自在地谈话?真实的她到底又是什么模样?┅闭上眼睛,疲倦的我无力再思想下去。只觉得意识模糊起来,姑且将问题留给醒来后的我。另一个我。
下了飞机,趁我父亲前去停车场取车的空档,我赶紧溜到公用电话旁,拨了手机号码─第一件事便是找残月‘报平安’。
“喂?请问是残月小姐吗?”有人接了。我心中一阵窃喜。
冷冷的女声∶“是,我是。请问你是谁?”
“我是在网上常和你聊天的阿仁啦!我回台湾罗!”我开心应着,东张西望,生怕被爸妈发现。作贼心虚。
听不清情绪的音调说道∶“哦!是你。我在忙,稍后再找我好吗?”既不兴奋,反倒是出奇的漠然。
爸快回来了,我没留意到女孩的异常反应∶“那~,我们就照当初说好的互认方式,明天下午三点约在板桥诚品书店碰面,我会带蛋黄趐过去。可以吗?你有没有空?”
“恩。那时候应该行吧?就先这么决定。拜~!”我们首度的声音接触草草结束。
回到台北,全家借住外婆家。安顿好了,我连忙打点计划、安排行程,但愿能带给她美好的‘第一印象’。
翌日午后时分,我为了守时,特地提前半小时到达诚品书店。我不想错过她。
站在门口、提着一个纸盒,左右探看来来去去的行人波潮。没有她,寻觅不着那色显眼的红。三点,我仍满怀信心,极具耐性等侯;三时十分,枯立焦躁的我开始担心残月了。
‘是塞车?或是她路上发生意外了?还是她临时有事?’再来回踱步瞎着急也没用。我拿起她的电话号码,看看女孩究竟人在何方?
打通后,得到的却是∶“对不起,当前电话无人接听。这里是‘残月’的个人语音信箱,请于‘哔’一声之后留话┅”
我不习惯对着冰冷的机器喃喃自言自语,跟个疯子一样,索性将通讯切断,‘会不会是她人不在手机附近啊?’尽往好处想,帮女生找借口。幸好她是平安的。
每间隔五分钟我重拨手机门号,一连试了六次,全进入语音系统回应。不闻伊人芳踪,音信杳然。傻等的我内心更是一片茫然。最后一次,我忍不住将家中电话报出,希望她有空回电。
女孩真的放我鸽子了。拎起了无朝气的盒装蛋黄趐,我缓缓走离书店大门。一个人融入广漠的人群中。寂寞紧搂着我,毕竟只剩它没有舍弃我、记得我。
这就是网路的黑暗面吗?她骗了我?不想去明白。我只能相信─她应该是‘碰巧’忘记和我的会面。催眠、安慰自己不是件容易事。
而蛋黄趐,我则请母亲转送给其他亲友。心中无限失落。
经过快三天,我没接到她的来电,不禁兴起放弃的念头。只能怪自己太相信别人、太遵守承诺,一点没考虑到该采主动攻势。
这天下午,我坐在客厅看HBO影集。正看到高潮迭起的部份,电话铃大作。真是的,打断我看电视的好兴致。
“喂~?”我问着,“请问找哪位?”
“嗯~,请问阿仁在吗?”我耳边传来怯生生的女孩声音。
咦?似曾听过耶?“我就是。请问你是┅?”我纳闷中。
“哎呀?你听不出来是我啊?人家是残月咩!”她急得解释着。
终于等到了!我如释重负地说道∶“我的红香菇小姐!你怎么现在才打电话来啊?我等得‘花儿都快谢’罗!”口吻变得高亢激动。
“什么啊?你还敢说我呀?我问你,你上次是不是在我语音信箱里留话,要我回你电的?”残月理直气壮顶回来,“结果,你什么全讲了,就是你的本名没说。”
我怔了一下,“哦?不会吧?”有够糊涂的。立即傻笑几声。
“我只好试着打到你家。第一次,是你爸接的;第二次,似乎是你妈接听─你都没接到。我总不能问说∶‘请问“阿仁”先生在吗?
’,不被你的家人看成神经病才怪!我只好隔两天再打。今天算我运气好、福星高照,不然一辈子都找不到你的人。”女生说得我哑口无言。我唯有频频说对不起。
“换我问你了。我不是跟你约在板桥相见吗?你为什么没去呢?
”抱持关怀的态度,我问出不信任的问题。
残月为难地说着∶“还不是因为在公司赶个case?老板要求我临时加班,务必于时限内完成书面资料。做是做完了,已经是下午四点半,来不及啦;想找你,又没你的手机号码。直到我听到你的留话,才知道你怕我出事了,已经打过数次电话,而我也不在座位上。
阿仁,我感到很过意不去┅”
“没关系。”我试图减轻她的歉意,“能接到你的电话,我就十分高兴了。”
“那~,我的蛋黄趐呢?”女生调皮笑道∶“答应我的事,你没爽约吧?”
我同样装笨,“有吗?蛋在母鸡的肚肚里,尚未生出来呢!”
“哇~!不管,人家要你去孵蛋!”残月开心大笑。
“不骗你了。上次去板桥的时候,我已经顺便带了一大盒。孤单一人站在书店入口处,象个小呆瓜。可是等老半天,你没来,我只好‘独吞’噜!放坏了多可惜啊!”我淘气地回敬女孩。
她惋惜着∶“唉~,就算是我失约应受的处罚吧!人家没口福吃到你母亲的好手艺。”
“那~,你明天有空吗?”打铁趁热,我提出第二次邀请,“可不能再让我干着急罗!”
残月撒起娇来∶“不行啦!我最近老加班,弄得精神不济,快累垮啦!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补补眠。你就饶了人家吧!”
“好~、好~!”我也不能强人所难,“过一阵子你比较不忙了,再正式约你吧。”
接着,我们又如同在聊天室一样,展开无范围的闲聊乱扯┅希望是我多心了。网上、网下的她差异究竟到何种地步?她好象个谜。没有提示。
之后过了三天,我们便固定时间通话,往往耗掉四个小时。悬空的手臂不曾酸疼,因为心是甜美的。她的笑语总适时赐予我撑下去的力量,谁也舍不得先说Good-Bye。说不完的话,我们要弥补不在ICQ上谈心的光阴。
她和我的电话时间永远不够用。梦里有她的声音相伴,远比电脑画面上方方正正的字形来得亲切有味,可以揣摩一个她。我灰色的心逐渐发热,散放着微微的火红。
“每次想约你,你都喊累;可是你讲起电话来倒是精神百倍。你~好~神~。”我对着话筒笑说。
女孩想了一下,“人家累到不想动了嘛!只愿意动动嘴巴跟舌头而已。这样不行吗?”反击罗。
“嘿~?真不愧是小懒虫。我哪敢有意见啦?只是不晓得何时才请得动你这位‘老佛爷’一块去玩?”
耍赖的残月再下一城∶“我是‘老佛爷’?那你就是‘小仁子’
!我~说~小仁子啊,还不爬过来伺候皇太后?”
“怎么被你占到便宜了?我变成公公?”竟然吃大亏啦!
我不甘示弱,马上回敬一段话∶“喳!小的启禀太后─夜深露重,请早点更衣就寝。小心您那久年风湿不要复发、八尺长舌可别咬断罗。年纪大的人要多注重身体噜┅”
女孩发出一阵娇呼,“唉~呀~!你的嘴好坏!”无可奈何。
“你都不出来会面,我只好让你‘听声如见人’─省得你害单相思啊。”实则,我才极想看她的真面目。
女生笑说∶“谁得相思病啊?乱讲!应当是你吧?哼!”
这次使出‘激将法’失效。残念!下回再来。
一个星期不见进展,仍是约不出她。我绝不能在紧要关头放弃。
早上九点。扰人美梦的电话铃又响起,铁定是值完大夜班的残月打来的。晚睡的我连跑带滚冲至话机旁拦截,就怕有人跟我抢。
“喂~?阿仁吗?是我┅”听得出她颤抖的嗓音。
我眉头一皱,“残月,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没事吧?”跟着紧张起来。
“我┅、我今天一早骑车由公司回家的路上,目睹一件严重车祸,现场惨不忍睹。闭上眼睛,那幅血淋淋的景象历历在目,人家根本无法入睡啊!只好打电话找你罗┅”女孩馀悸犹存。
心疼她。我不假思索就开口说∶“这样吧。与其你一个人待在房间受怕、不知如何是好;还不如你干脆出门,我陪你散散心、帮你壮壮胆子吧!”
“嗯┅,也对哦!”心慌的她一时间拿不出主意,“我们在哪里碰头好呢?”
我摸了摸鼻尖,“就约在基隆庙口好啦!我请你吃美味的鱼丸汤、鼎边 ,让你压压惊!”但愿有用。
“哈哈!都是人家爱吃的耶!”她终于笑了。“谢~谢~!”
“我们十一点基隆见。”我订下时间。
她附带条件∶“迟到的人就留下来免费洗碗!”
挂上电话,我奔回房间火速换好衣服。走出房门,停靠话机边好一会。因我精神完全处于‘亢奋’状况,需要些时间来镇定心情。
“阿仁,什么事啊?看你笑得那么开心?”妈看着很少露出笑容的我,“统一发票中奖啦?”
“那算什么?妈~。我要跟女孩子‘约会’去。”诚然,我仍是惴惴难安。
和妈挥挥手道别,我赶忙出门。踏上公车,我靠在座椅上直喘气─恍如置身梦里。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徜若是梦,我不要醒。有爱的梦,就让它与我紧紧相随。
车窗上写满了我的期盼。车外景物后退的速度太缓慢了。真想立刻生双翅膀,飞上晴朗的天空、拥抱我的爱。
‘残月,你会告诉我你的心意吗?我不了解女孩子的想法,正象静郁的蓝永远无法调色成火辣的红。我们的颜色不同,却在交界处的渐层色段中找寻共同的区间。’我的爱情色彩学。
恰似彗星的我,在你的轨道上穿梭绕行。你的万有引力使我不致脱轨;我的忠实,给了你快乐、喜悦。即使周期将近七十六年。
你会等吗?等一颗天外星体传递来的爱意?
基隆,流动着咸咸的海风味。我投币下车,改采参加奥运百米赛跑的毅力向前冲刺。一路上的行人见我就闪避,他们大概可判读出我脸上的焦急指数奇高,纷纷让出一条信道。
唉~,爱情救护车的用路权最高吧?借过!借过!
五分钟的路程,我才花去二分钟。紧急煞车!开始东张西望─残月人呢?来了吗?
不远的地方伫候着一名女生─小麻雀般的个子,羞怯、有活力的神情顷刻间擦亮我的眼帘。由于天气有点冷,她上身裹了件大毛衣,下半身搭配松垮垮的Bobson复古牛仔裤。活脱脱就是位吉普赛女郎出场!
而我,却披了件薄外套、加上短袖上衣。南非住久了,冷热感受自然不同。
‘哇~,是她啊?真的“好小”┅’女孩的相貌又是娃娃脸。感觉更加年轻。
没关系。我也一付娃娃脸,不怕被比下去。
我走近一看,眼前清一色刚开市的小吃摊。我回头望向她,女生亦发现到我,对我轻轻一笑。
“是你没错!你就是那个专门欺负我的阿仁哦?”残月上看下看、左端右详。
“答对了!你是那个爱被我欺侮的红香菇吧?”我马上看回去,也瞧了她好几眼。红发安妮的注册商标,错不了。
她点点头,“验明正身了。你的皮肤很好耶!南非不是阳光灼热吗?你的脸怎么白白净净的呀?居然没晒成黑炭哪?”
“开玩笑,大家都这么认为!我才不用什么‘欧蕾’保养!我是拿鸵鸟蛋直接敷脸的─那可是美颜圣品呢!”我自豪地说。然后,一脸傻笑。
俏丽的残月 口笑着∶“好奢侈的保养秘诀!我得学起来才行。
回去上网查查─台湾有在卖吗?”
“早餐吃过了吗?”看她面露‘菜色’的样子。
女孩摇头,“下班后就没吃过东西,好饿哦!陪我吃一点吧!”
“这一餐我请客。”我非常坚持。
“让你破费不太好吧?”女生眨眨大眼睛,“我们才头一回见面耶~”
“没关系,小钱嘛!下次你请就好了。”
她不再多说,直接领着我走入庙口小吃区,炊烟四起、香味袅袅,令人食指大动。台湾小吃世界驰名,果真不假。
残月绕了一会,忽然两眼发光∶“找到了,阿仁─我喜欢吃的‘白木耳红豆粉圆汤’!”
“老板!一人一碗红豆粉圆汤!”我拉过二张板凳,请她就座。
边吃边看着她一口口秀气地咽下粉圆。我们不经意相视而笑,气氛似乎有点尴尬。我竟然找不出话题!
女孩见我不讲话,也不好意思开口。唯有四目对望、两不相厌,尽在不言中。这不是好现象。
付完帐,心情稍稍轻松一下,我征询残月的意见∶“接下来,你想去哪儿呢?”
“依预订计划,我们坐车回台北车站好了。会有不少地方可以逛的。”她笑得略带僵硬、放不开。
残月好象感觉出我的不对劲。她该不会认为我在防她什么吧?我只不过是紧张和谨慎。
二人搭上三○七路公车,返回台北。我跟她共用一张双人座。可是,我们间的距离至少隔了三十公分!我不敢大胆地贴近她身旁坐下。不知道这种时候当个‘绅士’到底对或错?
女孩的眼光飘扫过来,不解地看我;我以一贯的笑容无声地回应她。残月耸了下肩头,又不在意了。
车上愈来愈挤,我俩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不宜过份‘招摇’,避免引人侧目。碰上交通壅塞时段,大台北区真是寸步难行。我实在不习惯,她却甘之如饴。
公车终于开抵台北车站。甫一跳下车,抬头就瞥见如长剑透穿天际的新光三越摩天大楼。出国多年,我从未进去过。
残月指了指那幢建筑物,“那里面有环亚百货、新光三越百货,要不要过去看看?”爱购物的她岂容自己过宝山而不入?
我们站在百货公司正门附近─不进去的话,不就太对不起女孩了吗?所以,我面向她稍稍一欠身,左手平伸、五指摊直。
“请~!你先走吧!”小姐优先是我的原则。
她淡淡一笑,“躬敬不如从命!”脚步加快,斗志昂扬。女性特有的逛街韧性表露无遗。
陪残月走过各层楼的专柜。我保持随侍在侧的礼貌距离,跟她谈论商品的价格及特色。一来到残月最感兴趣的女性用品区,不自觉舌头打结、说话语无伦次、人发窘,我不仅脸生热、还冒冷汗。
女孩瞅了我一眼,“阿仁,你怪怪的耶~。”象我这样的大男生在女性内衣专柜之间晃来晃去,能表现得很正常才叫奇怪。
她随意挑几处看看,便赶紧结束‘内衣之旅’。我七上八下的心情终于可以放下一些了。
登上手扶梯,残月转头告诉我∶“我跟你说哦!要是将人家的贴身衣物全部晾出来的话,绝对如同悬挂万国旗那般精彩!”
我目定口呆,简直无言以对。依旧傻笑。
经过书局的楼面,我赶快去买本‘大台北公车地图’,以备不时之需─对号称‘路痴’的我来说,它是我的救命灵丹。
步出新光三越的大门,我俩都不想那么早回去,就商量何去何从。约会可不光由男方来主导。
“对了,残月。到西门町该怎么走啊?”
“阿仁,你没去过呀?好啊,到西门徒步区走走也不错!”她赞同我的提议。
女孩带路,残月习惯靠我左手边走着。我故意绕到她的左侧,没想到,她又切回我的左方。
“你为什么总走在我的左边呢?”我纳闷问她。
“我喜欢这样。”她简单一句,“不需要特别理由。”
西门町到了。残月一见到‘屈臣氏’的十字绿色霓虹灯招牌,即刻健步如飞。我还不清楚她要做什么,只望到她在门前长椅上迅速坐定,掏出小背包中的MARLBORO淡烟,点火、吞云吐雾。
原来,女孩烟瘾犯罗。她知道我对烟味敏感,因此强忍住诱惑,直到找着一个可以放心抽烟的场所为止。难为她了。
我坐在她身边,当然只能够间隔一大段距离。电视墙播放着一部MTV,似乎拍的是爱情故事。歌曲终了,男主角深情地吻了女主角。残月和我互看一眼,感觉又变得古怪起来。
西门町是台北市各种次文化的集合地,能看见的除了人外、还是人─可怜的台北人平日无处可去,全来这里人挤人。女孩流连于精品服饰店的新上市服装、小首饰、正流行的‘大头贴’摊位,更拉住我驻足观赏街头艺人的即兴表演。
凡是吸引女孩目光和消费投资的地方就是她们的天堂;相反的,即是同行男伴的地狱。
残月走累了。我们找了间泡沫红茶店,店员将我和女孩带上三楼吸烟区。才一就座,辛辣的烟味钻探鼻腔,为了陪她,我默默忍耐。
手指不断揉动发痒的鼻尖,很快地,鼻头便媲美马戏团里的小丑。
我点红茶,她选蓝山咖啡。我留意到她的双手─竟然皆戴着戒指!这象征了什么?不好明问她。疑问搁置心头。
好不容易熬到残月喝完两杯咖啡,我买单之后立即冲出店门口,大口呼吸外界的‘清新’空气。女孩见了,只是摇摇头,没多说话。
我们并肩走在一块。
傍晚了。气温较白天降低一些,女孩的躯体有点瑟缩。
“阿仁,我有点冷耶~”穿着大毛衣的她甜声说着。
我伸出左手,“你把手放在我手心上,我摸摸看。”
残月犹豫了一会,才将小手覆盖在上面。
的确,她手掌传来的冰凉令我心疼。二话不说,放开手,我便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
“谢谢!”残月看着只凭一件短袖衬衫御寒的我,奇怪问道∶“你这样不冷吗?”
四周的路人不是夹克罩身、就是缠了一大条围巾。他们对于我的‘神勇’纷纷投以注目礼。
我笑一笑∶“不会冷的。看见你温暖了,我的心也跟着暖和起来。啊!你晚上不是仍要值班吗?饿不饿?别把胃弄坏了!要不要吃点什么?”走了一下午的路,我是饿了。
“我不饿。我们该回去了。”她坚定地摇头,勇往直前。
快走出汉口街口,迎面便走来一名工读推销员来兜售产品。女孩看到这场面,先揪抓我左手的袖子;下一步,躲到我背后,紧攀住我的肩膀,大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好象很怕那个人似的。
当时我不晓得她是在撒娇─要我保护她,牵她的手、或抱住她也好。我只得用尽办法来打发不识相的推销员,费了好一番唇舌,可算送走他了。状况真多。
才上天桥。残月就紧捱着我,“阿仁,我怕高啦!怎么办?”
“那┅你走中间好了,不要往下看。”呆头呆脑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女孩在暗示我该牵她一道走。
她噘起小嘴,没多讲什么。一个人无奈地走在陆桥中央。
到达公车站牌下,我们顺利地坐上车。车上,残月说道∶“你不必送我回家了,阿仁。你家一到,就先下车吧。”
我下车后,向女生招手挥别,随即跑进附近的面包店买几个面包充饥。往回走,发觉公车仍塞在路上,便顺路去看看车上的她,也可以再打声招呼。
残月应当注意到我了。但是,她的眼神好空洞、好冰冷、好┅说不上来的感觉。走过她的视线,我笑容失去了。┅
第二天,女孩一如往常与我聊天到快上班时,才挂掉电话。我思绪尚还系念着她,另一通电话响起。
一拿起话筒,我才真正了解‘晴天霹雳’这句成语的含义。
男人低沈的嗓音∶“你叫做阿仁吧?”
莫明其妙的我回着∶“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残月小姐的‘老公’┅”他说得简洁有力。
“什~么~?你是她的丈~夫~?”惊魂未定的我,根本不能分辨真相如何。
男人继续说着∶“我老婆上网纯粹只是为了找朋友。我劝你别太迷恋她、死缠她,毕竟她是有家室的人。┅”
脑海汹涌澎湃、乱哄哄,我眼前交织、跳跃出几幅景象─女孩的笑靥、直爽、洒脱┅。最后,影象定格于她配戴的戒指上。那会是结婚戒指吗?
“对不起┅,我有别的事要忙。”我不想再和那人纠缠下去,急急放回话筒。
丈┅夫┅?这是在录制‘整人红不让’的电视节目?还是在拍摄某部品质低劣的爱情肥皂剧?
我不能接受事实。这不是真的!一连十天,失魂落魄的我什么都不想做─生命中只剩下发呆、要不然就是在台北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整个被掏空、抽干的我,仅存一丝的呼吸、一付空有外形的躯壳─连电视的遥控器选钮也不想触碰。
我夜夜惊醒、失眠,梦里均是残月最后留给我那张毫无表情的冰山容颜。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莫非早已‘罗敷有夫’?
再也压抑不了想问个明白的念头,我向友人商借电脑,直接上网到残月常在的聊天室。正巧她在线上。
〔残月〕∶是你?找我有事吗?
女生应该得知她‘老公’找上我的事才对。
〔阿仁〕∶我想问你,记得上次见面时,你手上戴有戒指。请问你结婚了吗?
〔残月〕∶那你说呢?
〔阿仁〕∶我很笨,我猜不出来啊!
〔残月〕∶如果我说我仍是单身,你信是不信?
〔阿仁〕∶我当然信!
我不敢再罗嗦,心存千万个不解。二人没聊几句话,我就匆匆下线离去。
去年圣诞节前两天。我特地跑到屋外的公共电话亭打电话给她。
原以为残月会高兴的,想不到┅
“我很累,想去睡了。不要再吵我了好~吗~?”女孩慵懒、冷漠的短短几个字,全盘否决了我的一片诚心。
走离电话亭,我崩溃了。忧郁和自责不止地涌现,全身颤动的我怎么也哭不出来。男人的眼泪不值钱。
我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愿相信对方?恨自己为什么不适度表现对她的爱意?恨自己为什么如此不明了残月的心意?
恨,纵有满腔的忿怒亦于事无补了。不是吗?
我又一次游走于人行道上。心,不放在心上。┅
搭机返回南非后,我一直尝试以电子邮件及ICQ来联络残月。
她,音信杳茫,仿佛身体蒸发掉了一般。
后来,我偶然曾在某个网站看见她的代号。我提不起勇气发言和女孩谈话。残月过不久便离线,从此,我再也碰不着她了。
今年农历春节前,我抱着失恋的领悟,由奇摩网站发了封电子贺卡给她。虽然收到‘收件人已看过贺卡’的回邮,残月仍旧没回复只字片语。
看来,我连当她普通朋友的资格都没了。伤心的我靠着数名网友的慰借及鼓舞,方才重新站起来,以更成熟的态度来处理感情。
是啊。我在伤痛中成长,在回忆之镜的虚像内寻求真挚的爱。
我哪能希求上帝赐予的怜悯?那是我的道路,一条不归路。
红香菇,她不属于我的梦。
我做了一个梦。梦,果然还是梦。
一场游戏一场梦。┅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