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连环虽不是唐门下的,可追根溯源,唐门脱不了干系,解毒还要落在你唐门身上。究竟是谁下的毒,就着唐门察访,限期三个月。至于中毒之人,唐门负责每人赔偿纹银五百两。”面对数十家门派的代表,陆眉公脱去了唐门身上的嫌疑。
众人虽然甚有不平之意,可慑于陆的权威,都只好装聋作哑,默不作声。陆眉公久在官场,早练就了一副城墙似的厚脸皮,脸上没半点尴尬之色,却嘿嘿笑了起来∶“诸公不乏智谋之士,回去想想,就知陆某是公心公断了。”
“别情,没有你的话,恐怕他的公心就是把寒家直接送进衙门了。”唐三藏心有馀悸地道。
陆眉公并不清楚我和唐门之间的特殊渊源,不过老谋深算的他在明白白澜有意把我培养成接班人之后,便立刻察觉到了眼前正有一个可以让我施恩于唐门的机会,没有和任何人商议,当然也没有机会商议,他突然扮起红脸来。
他是老刑部,抓住七连环是唐门珍贵毒药从不外传这一点猛攻唐三藏,问话可谓刀刀见血,唐三藏因为无法说明七连环是如何外流的,很快就陷入了被动。而我却立刻明白了陆眉公的用意,于是顺势扮演起白脸来,而这正是我极力想扮演的角色。
我从下毒目的、时间以及方式等诸多方面指出唐门下毒于情理不合,中毒的虽然多是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骨干,可并不致命,如果唐门真像陆眉公指责的那样有争霸江湖的野心,那完全可藉此机会用唐门三毒将两大集团一网打尽,没必要费此周章。
而唐门几大堂主的行踪也极好确认,下毒缺乏时间人手,在我力保下,陆眉公才放弃了他原来的主张。
“别客气了,你还是想想怎么给这么多人解毒吧。”
“抱歉,我不会解。”
“喂,大舅哥,你可是唐门大公子兼刑堂堂主耶,你不会解,谁信呀?!”
他白了我一眼,“如果我会解的话,恐怕家父连家主之位都不保。七连环的解药,早被寒家列为绝密,而这个级别上的解药资料,向来只有家主、二位家老和百草堂堂主四人知晓,我若是会解的话,家父就要承担莫大的责任了。”
“原来你还是会解。”我凝望着唐三藏,他眼光果然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也没有出言反驳。
既然唐天文能徇私将解药秘方传给自己的儿子,那唐天威、唐天运自然也有可能将解药秘方告诉给自己的亲人,唐门到底有多少人会解七连环还真是个未知数。
“还好你老爹眼下正在应天,请他老人家来一趟龙潭镇帮大家解毒,事情不就结了吗?┅┅担心凶手?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哩,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吧,再说那三个月的期限只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难道抓不到凶手,真就把你唐门给封了不成?”
“别情,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
北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秀发,几缕青丝横在眉眼之间,把那张忧郁的脸衬得愈发动人。“这家伙和李思还真有得一拼呢,若是变成女儿家,还不得把男人迷死。”不知怎的,我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奇异念头。
“七连环中的七味毒药环环相扣,每解一种都需调养一段时日才能解下一种,虽然此番群雄所中的七连环剂量不足,可要完全恢复,至少也要七七四十九天,武功底子薄的甚至要更长┅┅”
没等他说完,我已经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至少四十九天之内,这些人都失去了战斗力?”
“喂,别情,你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会,那七连环的毒是你下的哟。”唐三藏苦中作乐地笑道。
不错,我是很开心。江南江北两集团中毒的人看似不多,从人数上来说甚至可以被忽略,可来参加武林茶话会的都是各门各派的高手和同盟中的骨干精锐,这些人的战斗力几乎相当于两大同盟战力的十分之一,远比单纯从人数上体现出来的实力要强大得多。他们的病倒,无疑将延缓两大集团的动作,从而为我争取到时间,我怎能不开心呢?!
只是,究竟是谁对我这么好呢?
当然开心之馀,我也深深为唐三藏担心,那些认为唐门有意争霸江湖的人现在恐怕又有了新的证据,两大集团战力无论是何种形势的折损,唐门绝对都是受益者。
唐三藏把话题拉了回来∶“不仅解毒需要时间,而且每解一种都需要观察才可以用药,如此一来,家父和六叔恐怕一段时间之内都无法回蜀了。”
“这┅┅会有什么问题吗?”唐门四个可以摆在台面上来解七连环之毒的人当中,唐天威体弱多病,另一家老唐可真更是年逾古稀,俱不可能出川,而两大集团中毒的人又不可能集中到一地进行诊治,唐天文和唐天运势必要分头给两大集团解毒。只是听唐三藏的语气,似乎话里有话。
“百草堂的收入目前已经占了寒家收入的七成,虽然下游出货的客户大多数在江东,正好可以利用一下这个机会去拜会他们,不过眼下蜀中风干物燥,也正是药材生产的大好时机,没有六叔坐镇,恐怕质量难保。”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不过,单单为了这个,唐三藏没有必要太担心吧,毕竟他大伯唐天威在医学上的成就尚在他六叔唐天运之上,唐天运能入主百草堂,主要还是根据唐家四兄弟创业时的协议,百草堂堂主一职一直是由老三家那一脉出任的缘故,何况唐天威作为家老之一,监督百草堂也是理所应当。
虽然我很快就想到他更担心的该是自己的父亲唐天文离开唐门的日子太久了,不过,既然他不想说,我便不再多言,但唐门内的争权夺势却让我对下毒者的判断徒添了许多变量。
“别情,你看,孙章的死会不会和群雄中毒有关?”见我半天没言语,他问道。
他是有病乱投医胡乱把原本两件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还是有着不输于我的智慧呢?我不由深深望了他一眼。
其实,在知道群雄中毒之后,孙章被杀案中一个似乎被人忽略了的细节就引起了我的遐思。孙章的尸体距离官道足有四丈,又没有被移动的迹象,那么他们究竟为什么会偏离了大路呢?
大解小解?大圣门的那群猴子似乎还没进化到需要钻进林子里那么深处的文明程度;贼人布局引诱?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如果凶手中再有一个女人的话,那么以这些猴子的智力,鲜有不上当的可能,只是为了这么几个小角色,凶手用的着如此大费周章吗?那么,会不会是同党招呼入林后被杀人灭口呢?
“你是说,孙章假意离开龙潭镇,之后返回下毒?江南江北两大集团都在自己的地头上狂欢,想下毒也不是件难事,下毒之后却被幕后主使灭口,对吧?”
“原来你早想到了。”唐三藏眼睛一亮。
这该是个很大胆的猜测,而且大圣门这几年为什么突然发了财也有了相当合理的解释,“只是,且不说下毒之人有何目的,如果你是幕后主使的话,你会选择大圣门那群猴崽子吗?”
唐三藏一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泄气道∶“江湖上确实有些门派专门替人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这些门派个个都很神秘,而大圣门显然不是,况且孙章是个很招摇的人,他到哪里都相当引人注目,并不适合做这种下毒的事情,看来是我想差了。”
“不过,换一个角度,他又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
唐三藏显然被我弄糊涂了,笑道∶“真服了你,就说你到底想怎么帮我查案吧。”
“因为没有人员伤亡,”七连环“事件已经被陆眉公和白澜定为江湖事件,官府不会再轻易插手,所以想借用官府的力量查案不太现实。但孙章不同,毕竟是四条人命,总要有些交待。虽然陆眉公因为种种原因对此案处理的有些草率,但已经把孙章在龙潭镇的主要活动查得相当清楚,让接手此案的应天府有了回旋的馀地,如果把方才的猜测透露给他一点的话,以陆眉公和我的身份,想来应天府不敢太怠慢。应天府总巡检是苏耀的门人,苏又是我半个上司,向他索要案卷资料也不是大问题。届时就可以看看孙章究竟与七连环有没有关系。”
“其实,从唐门内部自查才是最有效的途径,七连环外流的去向,唐门应该一清二楚,就算对方处心积虑,肯花费几年时间,动用大批金钱人力来收集七连环,总也有脉络可寻┅┅大舅哥,别苦着脸了,难道,你是怕自己真的查出点什么吗?”
“别情,你能和我一起去应天府吗?”唐三藏左顾而言他道。
因为神机营担负起了龙潭镇的安全保卫工作,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大部人手开始陆续撤离,只留下少量精干人马负责照顾那些中毒的病人。因为不知道还要在龙潭镇待多久,而陆眉公正好要陪杨慎回苏州,我便把萧潇、玲珑、武舞托付给两人照顾,让她们先返回竹园准备过年,身边只留下了解雨和许诩。
“爹爹他喜欢工字房的飞刀,瑞孚祥的竹器,纯粮酿的烧刀子,林家铺子的担担面、夫妻肺片,当然是最辣的那种┅┅”
“知道啦——”
解雨虽然与父亲不算亲近,可此时她心中还是惴惴,忍不住翻来覆去地叮嘱我,一旁看得她哥哥抿嘴直乐,直到许诩又抱着一件精美的竹夫人从瑞孚祥出来,她才闭上了小嘴儿。
“公子,咱们又不是去相亲,干嘛买这么多东西?”
“因为你家公子知道我有个漂亮妹妹呀!”唐三藏强忍着笑意道。
“我家小姐才漂亮呢!”
“她?我倒是觉得你比她漂亮多了。”
如果说两个月前,唐三藏这么和许诩开玩笑,她不知要和自己的师姐妹炫耀多少回,可此刻她却把眼一瞪,不满地道∶“我家小姐是天底下最美的人了,你不像我家公子是火眼金睛,当然看不出来喽!”
唐三藏心里恐怕已经笑翻了天,不过,许诩的话却让我心生感触,燕子门在镇江全军覆没,那些熟悉的师长同门转眼就和自己人鬼殊途,她该是多么彷徨无助,眼下解雨恐怕不光是她的主子,更像是她师长姐妹的化身吧。
解雨和许诩拿着我的信物去了父亲的王老实米行,而我和唐三藏则来到了宝大祥应天号。这里早已物是人非,虽然那块已经有二十多年历史的宝大祥匾额还高高挂在屋檐下,可主人已经悄然换了唐门。
宝大祥的柜台并不认识唐三藏这位少东家,想来他并不想插手自己大伯所管辖的事务,他只是说一来年关将近,要给唐老东主拜年,二来有笔生意要与老东主商谈,特来拜会老东主,之后便把一块精美玉佩递给柜台,说拿它,老东主就知道是谁了。
那柜台听他竟知道自己的东家来了,又带着厚重的礼物,那块玉佩也是用极名贵的和阗玉琢磨而成,便不敢怠慢,忙进去通禀,等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就极恭敬地说了句∶“敝号东主有请。”
同样的一方玉佩解雨也有一块,只是她似乎并不太在意它,一次甚至丢了好十几天,她找了一下没找见也就轻易放弃了,直到许诩收拾屋子才在一个犄角旮旯发现了它,却没想到这竟是唐门身份的象征。
这里的格局几乎和杭州宝大祥一模一样,穿过了一座月门,在小小庭院的北面便是花木掩映的两间青石瓦房,那该是主人的居所,只是花木树叶早已枯落,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三藏,有朋友和你一道?是宫┅┅魏┅┅嗯?难道是王动王先生?”屋里传来低低的声音,一口标准官话虽细却清晰可闻,而随着我身份的揭开,那门突然“吱扭”一声,无风自开了。
“伯父好高明的六识神通,晚辈正是秦楼王动,特来拜会伯父。”
我心中既惊且喜,唐门工暗器,作为一派掌门的唐天文精通听风辨器之术自是理所应当,只是他竟能从脚步声中分辨判断出来人是谁,这份敏锐六识怕只有萧潇才能与之匹敌,而机敏的思维更是令人咋舌。
而他既没称呼我“大人”,也没称呼我“少侠”,却是含含糊糊的“先生”,显然在没弄清我来意之前,他把这次拜访的性质完全交由我来决定,而且听他话里的语气,似乎对我颇有好感,那声惊讶的“嗯”听起来倒是喜悦的成分多一些。
大人?这辈子就别想了;用春水剑派的名号,又觉得江湖气息太重,我便顺手抬出了秦楼的招牌,果然就听屋里道∶“雕虫小技,怎劳贤侄夸奖。贤侄可是从龙潭镇而来?”
那声音尚在耳边回荡,屋门口已现出一位身材颀长的中年文士,相貌与唐三藏有五六分相似,不过与三藏的秀美不同,他看上去颇有些道骨仙风,面露亲切微笑,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
这就是唐天文?虽然他的风姿早为江湖传颂,可依然让我暗自心仪不已,卓然不群的气度全然没有解雨所说的攀倚富贵的俗气——她怕是和父亲接触太少对父亲缺乏理解吧。
唐三藏喊了一声“爹爹”,而我也赶忙上前一步,拜道∶“久仰伯父威名,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贤侄,你和三藏是朋友,怎么如此见外?来来来,屋里请。”
进屋分宾主落座,寒暄了几句,唐天文笑道∶“前日遇到五毒教的何教主,谈话中论及武林茶话会,说贤侄先是弃了十大的名号,后又参加了候补战,想来定是重登十大金榜了。”
“爹爹猜得不错,春水剑派最后位列第八,位次比上一届还提高了一位呢!”唐三藏就把武林茶话会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番。
“好!”唐天文击掌道,眼角眉梢似乎都是赞赏之色,“这十几年来,十大中掌门更迭并不只是春水剑派一家,可唯有贤侄有此魄力,先弃而后取,相比之下,我们可都老喽。”
又道∶“贤侄今晚就别走了,你唐伯伯就摆桌酒席替你庆贺一番!”
见他如此热情,我颇有些紧张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说来这泰山大人并非没见过,只是当初殷老爷子身陷囚囹,相见只顾商议如何救他,哪还顾的上其他?
此刻唐天文的话直如春风一般,让人倍觉亲切。只是眼下并不是吃酒的时候,我偷偷给唐三藏递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道∶“爹爹,这酒不急着现在喝,反正别情不是外人,倒是眼前有一事急似火烧,昨日龙潭镇突然有近百名大江同盟会和江北同盟的骨干中了”七连环“,正等着您老人家前去解救呢!”
唐天文脸色突然微微一变,握着茶杯的手也是轻轻一顿,目光电闪般扫过唐三藏,里面分明有些责怪的意思,不过转眼间他就恢复了正常。
听儿子把龙潭镇发生的一切述说一遍后,他起身在厅里踱了两个来回,站定下来,从容笑道∶“慌什么,龙潭镇有陆眉公坐镇,他是刑部探案第一高手,这等栽赃嫁祸的小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了。再说,不就是七连环吗?那药毒不死人,早一天晚一天并不打紧。今天天色已晚,为父就和王贤侄好好畅饮一番,明日再去不迟!”
“爹——”唐三藏心中一急,便喊出声来。
“伯父明见万里,陆眉公陆大人确实已将唐门嫌疑一洗而清。不过,三藏兄为了给武林同道一个交待,已经立了誓言,今天务必把您老人家请去,唐门的声誉可比小侄重要的多,何况以后小侄少不了亲近伯父┅┅”
我原本就想趁势把求亲的事情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心中却没由来的一动,唐门此刻正有危机,赶在这时候求亲会不会让唐天文以为我挟恩求报呢?又会不会让他觉得太不庄重?如果让老爸来是不是更合适?
一时间好几个念头从心底冒起,我这才明白自己被解雨的情热灼得心里也是火急一片,光顾着怎么快点把她娶回家,却忘了大明最重礼教,想到这儿,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有点冒失了;可若是就此打住,恐怕雨儿就要失望了吧。
正犹豫间,却听唐天文沉吟道∶“不是外人?莫非┅┅你见到了阿棠?”